九月的敬仁高中,十年前栽下的树木已接连成荫。体育场上人头攒动,方阵集结,全校师生及校领导在看台上陆续就位,高一新生军训汇报表演即将开始。
众所周知,开学典礼向来是敬仁高中每个学期的重头戏,是校董彭祖民唯一亲自过问、全程参与的头等大事。此时,他面带微笑地看着台下走过的整齐的方队,心里检阅的却是他和洛雅十年来的相认之路。
从敬仁高中首届开学典礼上的相见不相识,到如今以父女相称并肩坐在这里——他必须承认,这条路虽然离奇,但并不曲折。命运让他和洛雅在敬仁高中相遇,也早已在暗中为他对她的偏爱标记好缘由。这份偏爱可以到什么程度?当彭祖民得知自己和徐漫菲有个丢失多年的女儿,他脑海里首先出现的女儿的形象就是洛雅,毕竟他早就怀疑过洛雅和徐漫菲沾亲。没想到,这个直觉竟是对的。他本打算揣着明白装糊涂,可真相蠢蠢欲动,最终以火山爆发的态势向洛雅证明了一切,也几近摧毁了她的所有。
彭祖民不明白,为什么命运对他的女儿如此歹毒?每每想到洛雅经历的种种,他的心痛不亚于她本人;更何况,在她人生每一场重大变故中,他几乎都在扮演着一个被动、尴尬的角色。尤其是杨湛、彭琛、戴晋、林洌这四个人,每一个他都认识得比她早、了解得比她深,却还是让他们个个儿有机可乘,在她心里留下一道道深浅不一的伤疤。
好在,这几个人或成为历史,或时过境迁,剩下那个赶去赴汤蹈火,多半无法活着回来。作为父亲,他要他的女儿起码能过上平静安稳的生活,但这场残酷的游戏却远远没有结束。所以,他不会深究洛雅住进彭公馆后背着他做过些什么、见过些什么人;他也不会告诉她,他甘愿补偿她什么样的父爱。
此时此刻,彭祖民假装不经意地用余光看了看洛雅,他只希望她知道,她才是今天的主角,是他当年一心创办敬仁高中最珍贵的回报。
而洛雅端坐在彭祖民身边,脸上的专注与严肃恰恰暴露了她的心不在焉。
人们想当然地认为,这个时候她很难不触景生情、感慨点什么,毕竟十年前她也曾穿着迷彩服在这里卖力地踢正步、认真地打军体拳。实际上,在得知林洌为自己重返M国后,洛雅根本无法控制自己不去回忆里掘地三尺,只为想起他离开前,在ICU里对她说过的话。
当时她刚刚恢复意识,还处在半梦半醒的状态。但她清楚知道,林洌在和她告别。他完全明白她的处境、她的选择、她的心意;她记得他说他根本没有戴国安的手稿,却不记得他是否提及自己要去哪里。一切宛若虚幻的梦境,只有离别的悲伤真真切切。恍惚中,她不敢睁开眼,生怕自己一旦苏醒,他就走不成了。
彻底清醒后,她发现林洌果真不在,便以为他只是单纯的离开——直到周浩疆告诉她,林洌去了M国;直到彭琛告诉她,林洌去M国是为了她。
她知道那是他此生不得再次踏足的地方,他大可不必回去以身犯险;即使他摆平了倪铮,她也不会继续和他在一起……凌乱的思绪过后,她突然想起他曾对她说过的狠话——分手想都别想,除非他死了。
他知道去了多半是要死的。这个可恶的王八蛋,明知她拒绝和他在一起,还故意打着她的旗号去送死,然后让她欠他一辈子、念他一辈子!
这时,彭琛悄悄递过来一包面纸,洛雅红着眼睛接过来,匆匆离席去了看台下面的卫生间。
洛雅从卫生间出来时,军训汇报表演已经结束,嘉宾席空无一人,所有人正有条不紊地前往知行礼堂。于是,她便独自朝礼堂的方向走去。路过宣传栏的时候,她看到几个女生围在那里小声议论大声笑,不用八卦就能猜到她们在聊些什么。
洛雅走近后瞅了一眼,果然,宣传栏里贴着一张照片,照片上的男生阳光帅气——竟是她之前在理科实验楼储藏室里邂逅的那位!?女生们见她凑过来,瞬间鸦雀无声,互相使着眼色四散离去。
宣传栏里展示的,是上学期期末考试的光荣榜,这个名叫顾一珩的男生是高二理科状元,除了语文和政治差点,其他科目几乎全是满分。洛雅暗自惊讶敬仁高中竟还能诞生出另一个如她一般的天才,却不知这顾一珩不但是个天才,还是学校当前最炙手可热的男生。自从上学期转学来到敬仁高中,他就凭俊朗的外形和不俗的衣品备受瞩目,加上各科成绩优异、体育项目全能,被女生们封为“偶像剧里走出来的男一号”,跟男生们也能打成一片。
回想那天在储藏间自来熟的对话,洛雅总觉得这个顾一珩有种说不出来的奇怪。她一边寻思一边转身,差点撞上旁边的人。抬头一看,正是顾一珩本人。
“洛校长好。”顾一珩看着洛雅微笑道。这神情举止远比当年洛雅招呼彭祖民还大方,几乎没有学生与校长之间的距离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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